減輕香港自閉症兒童家庭壓力:淺談教會事工的神學與實踐
2025-10-09 / 鄺建文博士
引言
自閉症譜系障礙(Autism Spectrum Disorder, 下文簡稱ASD)是一種複雜的神經發展障礙,全球患病率逐年攀升。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(CDC, 2023)最新數據顯示,ASD影響約三十六分之一的美國兒童。在香港,儘管官方統計數字相對較低,但香港自閉症聯盟(2023)估計約有19至23萬人患有自閉症,佔總人口的2.5%至3.0%。
照顧家中患有ASD兒童的父母,面對持續而獨特的挑戰,包括行為管理困難、溝通障礙、經濟負擔及被社會孤立(Shepherd et al., 2018)。在華人文化背景下,特別是香港社會對「學業成就」的高度重視及傳統「面子」觀念,使得這些家庭承受額外的文化壓力(Chan et al., 2020)。
教會及信仰群體本可成為這些家庭的支援系統;然而美國的研究顯示,家中有ASD兒童的父母,其中三成曾經被教會排斥(Tarakeshwar & Pargament, 2001)。這不單反映了教會在提供有效支持的不足外,更突顯了發展「切合社會文化」且「具備神學根基」的支持系統之需要刻不容緩。
ASD特徵與家庭影響
根據《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第五版修訂版》(DSM-5-TR),ASD的核心特徵包括兩大領域:持續性社交溝通與互動缺陷,以及限制性、重複性的行為模式或興趣(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, 2022)。研究顯示,患有ASD的兒童,通常都會同時患有語言發展遲緩、感覺統合異常、睡眠問題及自傷行為等共病症狀(Kim et al., 2020; McLay et al., 2022; Steenfeldt-Kristensen et al., 2020)。
這些症狀對家庭造成多層面影響。Saunders等人(2015)的研究發現,52%患有ASD兼智力障礙兒童的父母遇到財務困難,51%需要辭職以提供照顧。此外,父母亦常經歷慢性壓力、焦慮及抑鬱症狀,其程度顯著高於兒童發展正常的父母(Yu et al., 2016)。
香港文化脈絡
香港ASD家庭面臨獨特的文化挑戰。Chan等人(2020)發現,兒童的ASD症狀與父母的情緒困擾之間存在顯著關聯,污名化及社會排斥使問題更趨嚴重。華人文化中的「面子」觀念使家長傾向隱瞞子女的障礙,延遲診斷和就醫(Tait et al., 2016)。此外,香港教育制度對「學業成就」的高度重視,更加劇了ASD兒童及其家庭的壓力(Law, 2018)。
聖經人物的受苦經歷
雖然聖經沒有直接提及自閉症,但聖經提供豐富的受苦神學資料。約伯的故事揭示了在苦難中尋求神的重要性。儘管面臨極大痛苦,約伯仍宣告:「我赤身出於母胎,也必赤身歸回;賞賜的是耶和華,收取的也是耶和華。耶和華的名是應當稱頌的。」(伯一21)約伯的經歷顯示苦難能夠成為更深認識神的途徑,正如他最終見證:「我從前風聞有你,現在親眼看見你。」(伯四十二5)
使徒保羅將苦難理解為與基督聯合的必然結果。他寫道:「使我認識基督,知道祂復活的大能,並且知道和祂一同受苦」。(腓三10)保羅的神學強調苦難能夠建立品格與盼望:「患難生忍耐,忍耐生老練,老練生盼望。」(羅五3-4)
耶穌基督的受難具有救贖意義,同時成為信徒效法的典範。以賽亞書五十三章五節預言:「因祂受的鞭傷,我們得醫治。」彼得提醒信徒:「基督也為你們受過苦,給你們留下榜樣,為要使你們跟隨祂的腳蹤。」(彼前二21)
神學家的苦難觀
馬丁路德的「十字架神學」(Theologia Crucis)強調神隱藏在苦難與軟弱中,並在苦難中啟示祂自己。路德認為苦難能夠破除人的自義與驕傲,使人轉向神的恩典(Luther et al., 1957)。他在《海德堡辯論》中指出,真正的神學家是透過受苦與十字架去認識神,而非透過理性或榮耀。
迪特里希‧潘霍華(Dietrich Bonhoeffer)將苦難視為門徒身分的必然要素。他將恩典區分為「廉價恩典」與「重價恩典」,強調真正的重價恩典要求信徒背起十字架跟隨基督,並且承擔別人的重擔(Bonhoeffer, 2015)。潘霍華在獄中的經歷使他深刻體會到「唯有受苦的神才能幫助人」的真理(Bonhoeffer et al., 2010)。
于爾根‧莫特曼(Jürgen Moltman)在《被釘十字架的神》中提出「受苦的神」這概念,挑戰傳統神學中神不動情(impassibility)的觀念。他認為十字架揭示了神主動進入人類苦難的奧秘(Moltmann, 2015)。在《盼望神學》中,莫特曼從末世論角度重新詮釋苦難,強調基督的復活,開啟了未來盼望,使當前苦難變得帶有暫時性與轉化性,並最終榮耀神(Moltmann, 2002)。
苦難的神學反思
透過以上反思,發現了苦難的重要價值,並可回應ASD孩子家庭所面對的困苦。教會對他們的支持,不單單建基於對他們的憐憫,而是透過他們的苦難,使人轉向神的恩典,在苦難中更深認識神,建立品格與盼望。苦難是信徒效法基督的考驗時刻,也是教會信眾實踐承擔別人重擔的最佳時機,正如聖經教導:「你們各人的重擔要互相擔當,如此就完全了基督的律法。」(加六2)苦難能使ASD孩子的家庭,甚至整個信仰群體一同成長,並最終榮耀神!
支援事工模式
基於上述研究所得,香港ASD兒童家庭需要一個減壓的支援系統,香港教會應提供「切合社會文化」且「具備神學根基」的支援事工。教會內應建立結構化的支持群組,結合屬靈指導與實用資源。這些群組應提供安全環境,讓父母分享困難並獲得聖經指引。支持群組的核心在於創建安全空間,使父母能夠坦誠表達困難而不會受到批評或只得著膚淺的回應。群組事奉者需要經過足夠訓練,領導者最好具備ASD知識與神學素養,能夠在提供實用支援的同時,引導參與者從神學角度理解和詮釋他們的經歷。
建立屬靈韌性與培育盼望
教會可發展針對ASD兒童父母獨特挑戰的信仰培育計劃。這些計劃應配合香港文化背景,透過建立屬靈力量,幫助父母承受持續的挑戰。實際做法包括開發專門的靈修材料,將聖經教導與照顧ASD兒童的日常挑戰連結。這些資源應包含簡短的每日讀經,將聖經真理與ASD兒童照顧者面對的具體困難相連,提供針對情感與屬靈挑戰的專門禱告文,如使用詩篇中表達人類苦難的篇章(詩十三、二十二、八十八)作為禱告與表達的範本,以及提供神學反思日誌,幫助父母將育兒的困苦轉化為屬靈成長,更深認識神。
動員教會資源滿足實質需要
除了屬靈上的支持,教會必須提供實際幫助,具體地減輕ASD家庭的負擔。這包括組織訓練有素的義工網絡以提供喘息照顧服務,使父母能夠獲得休息的機會,讓他們看見出路和得著盼望。教會也可建立協助基金,對有經濟困難的家庭,以具尊嚴方式支援治療ASD的開支。同時也需要發展技能義工網絡,如資源充足,可善用會眾中的專業技能為ASD家庭提供專門服務,如職能治療轉介、特殊教育指導或法律諮詢等。
促進包容性敬拜與信仰發展
教會也可思考設計新的敬拜模式,在某一堂崇拜創造真正包容患有ASD個體的空間。這需要對實體敬拜環境進行刻意的重新設計,從而創建專門的安靜區域,讓ASD個體能夠調節並適應過度的刺激並感到安全。敬拜方式亦需轉向真正包容的做法,如接受非典型的動作和發聲也可以接受成為有效的屬靈敬拜方式,讓ASD個體能參與敬拜及榮耀神。這種轉變需要與敬拜領袖進行溝通及提供培訓,讓他們了解如何推行多樣性的敬拜。
實施框架與適應性
以上模式均應按教會的規模與能力,以階段性與可擴展的框架進行,但所有教會都應從核心要素開始:組建基本領導團隊,包括一名教牧同工與二至三名有處理ASD兒童經驗的父母義工;實施基本敬拜調適,包括在敬拜區域附近設立指定安靜空間;建立每月附有托兒服務的父母支持小組;以及透過網站和週報發佈可用的ASD支援事工。
具有中等資源的教會可以擴展領導結構,加入專業教育工作者和治療師,並為義工和同工提供正式培訓。這些教會還可以實施結構化支援計劃,包括季度父母退修會、針對性的聖經研習和基本每月的喘息照顧等。
擁有豐富資源的教會則可建立專門的殘障事工職位,發展全面的家庭支援系統,包括提供財務協助基金和專業輔導資源連結,並透過社區教育活動以更廣泛的倡導和擴展ASD兒童家庭支援工作。
未來研究方向
現時香港教會對於ASD兒童家庭的研究相當缺乏;未來研究應著重更大規模的量性與質性研究,納入家庭中不同成員如兄弟姐妹,以及教牧人員觀點,從而評估現有支援事工對這些家庭的屬靈與心理影響。這樣的事工能夠真實體現「互相擔當重擔」的教導(加六2),並在苦難中彰顯神持續同在的恩典。
主要參考文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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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原載於播道神學院《院訊》第224期,誠蒙院方允許轉載,特此鳴謝。